“嘶…好冷呀,大秋天的,冻死个人了!”林二蛋抱着胳膊直打哆嗦。
酒楼里空无一人,因为大门又被任性的花韵老板娘给关上了。
这么冷的天儿,做什么生意,喝酒多好!
洛不易瞥了眼穿着棉袄披着个被子的林二蛋,端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抿着。
黑刀被解开了封印与华凝的双剑放在另一张桌子上。
华凝坐在州主大人左手边,抱着州主大人的胳膊晃来晃去,撒着娇讨酒喝。
“不行,这酒你喝不得,想喝,就喝桌上的吧。”声音清冷,不复怪异沙哑。
华凝嘟着嘴,桌子上的那些都是些普通黄酒,她想喝的是姐姐手中的那壶十八酿,也不知道花姐为何厚此薄彼,单单给了她姐姐。
“别挤我!”同样披着被子的红缨生气了,怒气冲冲地瞪着林二蛋。
“谁挤你了?一条板凳就这么大地方,谁让你长得胖来着!”
红缨长得胖?不多高的小姑娘还不到八十来斤。
“啊!我受不了了!”红缨大叫着站起身,棉被落在地上也顾不得了,抽起凳子旁靠着的油纸伞往林二蛋身上砸去。
砸了两下,听着林二蛋的惨叫声,红缨顿觉解气极了,要不是她家主人往她这边稍微骗了下头,她绝对会把林二蛋打成猪头的。
“缨儿姑娘打得好,亏得他运气好把人家小红给忽悠了,不然活该他打一辈子光棍儿!”花韵磕着瓜子,她才不会心疼。
这边红缨跟林二蛋打打闹闹的,丝毫没耽搁老张头上菜,一道道热菜不一会儿摆满了桌子,最后把铜锅架到泥炉碳火上,老张头就背着手站在了花韵身后。
华凝和州主大人看了眼那比起后厨更像个侍卫的老张头,把目光集中到了桌子中间的铜锅上。
铜锅算不上多精美,表面更是留有铸打的锤印,但是胜在铜锅中浓郁扑鼻的汤底,其中辅料大部分常见,只是这表层漂浮的那层红油,不出所料应该是产自西州的辣椒,这东西,在州府都不常见,待汤底煮开后再放入喜食的菜蔬肉片等,美味至极。而这种吃法叫涮火锅,更是出自冰州,她们姐妹虽然有所耳闻,但在州府的青华宫里,却也从来没机会吃过。
在宫里实在是不合时宜。
“可惜这儿离济州太远了,不然还能弄点儿海中之物尝尝。”某老板娘将切得极薄的肉片,新鲜至极的菜蔬之类的往铜锅中放了些,丝毫没顾忌会暴露什么,大大咧咧道。
华凝高兴的很,有好吃的就好,喝的差点儿就差点儿吧,至于海物什么的,她暂时还不关心。
州主大人却比华凝要想的深一些,老板娘如此作态,一方面是待客之道,一方面何尝不是向她们坦诚点儿什么,显示自己在各州均有人脉。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五州地域广阔,跨州之事牵连广大,动辄就会闹出大动静。
“你别哆嗦了行不行?故意的是不是?”红缨又要跟林二蛋开架。
“别,冷,是真的冷,你没注意你自己也在打冷颤吗?”林二蛋快冤死了。
红缨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察觉自己也在打哆嗦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也太不淑女了!
主人与洛不易不怕冷就算了,毕竟有修为在身;花韵老板娘跟老张头不怕冷,那也能忍;可为什么娇滴滴的小姐也不怕冷,只穿着一件长衫?
“凝儿,想好名字了吗?”州主大人问道,她自然知道这寒冷是受华凝的双剑影响。
华凝托着腮,嘟着嘴,说:“还没有。”
突然起身,抱着碗筷跑到对面的洛不易跟前,往凳子上一坐探着身子问道:
“洛不易,你的黑刀想好名字了吗?”
洛不易将抿了半天的酒杯放下,看向身旁的小脑袋,笑了笑,说:“还没。”
华凝刚想说她给黑刀取名字,就听见林二蛋在那儿嚎:“叫黑泥鳅吧,黑不溜秋的。”
可不要,虽说她将黑刀送还给洛不易,可黑刀名义上仍是他给她的信物,才不要叫黑泥鳅呢。
幸好的是众人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松溪黑水新龙卵,桂洞生硝旧马牙。叫黑水怎样?”红缨是读过些诗书的,比林二蛋的黑泥鳅强得多了,棉被里仅露出的脸蛋儿上挂满了得意。
“这个不错,缨儿真厉害!”华凝拍拍手。
得到夸奖的红缨更得意了,脑袋止不住的晃来晃去。
“那我还说叫黑土呢!跟黑水也差不到哪儿去!”林二蛋不服气了。
“差得远了!没学问就别不懂装懂,照你这意思,那是不是叫黑云黑鱼都可以了?”
“就是啊,怎么了?洛公子也没说不行啊!”林二蛋梗着脖子道。
“就是不行!小姐、姑爷,你看看他!”
姑爷?
花韵眉毛一挑,好笑地看向州主大人。
果然州主大人停下了酒杯,只是隔着面纱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红缨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她也不知怎么了,在这林二蛋跟前特别控制不住情绪。
华凝没注意到自家姐姐的动作,红着脸对洛不易道:“你喜欢什么名字?要不然就叫凝华刀怎么样?华凝凝华,以此刀赠你,也算名副其实了。”
“好啊,这名字好听。”洛不易眉眼温柔。
然而……
“啪”地一声,州主大人手中的酒杯被捏碎了。
洛不易与华凝吃了一惊,怎么了?
两个傻孩子啊,没看到州主大人这是吃自己妹妹的醋了吗?光顾着悄悄话了?
不过这州主大人对妹妹真是宠溺啊。
可谁还不是个姐姐啊!
“以我之见,给黑刀取名字不能乱取,还得看这黑刀的出身。”怎么样,还得是老娘我给兜场子。
一本正经的花韵老板娘很少见,所以众人给足了面子,看着她,期待着她能说点儿什么。
花韵老板娘也少有的意气风发,道:“天下修者,武者修身,玄门修神,其所用武器自有差异,天地玄黄四大品级,皆有玄异。”
这些州主大人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见洛不易及华凝颇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没打断花韵,期望她能讲些自己不知道的,毕竟花韵是不折不扣的地级高手,修为兴许还在自己之上。
“不入流者如寻常刀剑,没有修为也可使用,而入品级者,皆称神兵。神兵者,兵器神异也。其或锐利,或沉重,或能驱邪,或能招鬼,单以材质不同,是为黄级神兵;玄级神兵不但拥有黄级神兵的特性,更因锻造之时刻入阵法可吸取天地灵气以运转,若与功法相合,或断铁如泥,或驱水生火,或引雷裂土,化不思议为可能,你们知道的藏剑山庄就颇擅玄黄神兵之道;而地级神兵,本身就蕴含一丝天地规则,成材极难,无不是钟天地之灵秀,集日月之精华,机缘出世后无需锻造便已成形,天然威力无比,常常自纳于寻常物体之中。”
说道此处,花韵往嘴里扔了颗瓜子,问州主大人:“亲家,你们家传的青华莲灯,为何叫青华莲灯?”
州主大人自动忽略话中的“亲家”二字,语气有些疑惑:“我见其花心处,莲蓬上篆有青华二字,可是与此有关?”
“这肯定啊,只是怎么取的这“青华”二字我就不知道了。”花韵两手一摊。
“你!”
“啪”地一声,又一酒杯碎了。
“别着急呀!”花韵可不想弄巧成拙,惹火烧身。
“自古名刀名剑各种重器,或刻有铭文,或记之以文献,以彰其名也。”花韵老板娘摸着下巴,扮起了教书先生。
“但是地级神兵又怎么能以寻常手段命名呢?地级神兵无需锻造就能成形,是因天生地养,大道钟秀,因而有的地级神兵出世之时就已经有了独一无二的名字了,无人能改;也有些神兵是由其主人根据其特性,让神兵能接受,才能命之以名。神兵有了名字,灵性会更强,自然也不会浪费自身气息了。”
花韵顿了顿,解释道:“我以为州主大人知道青华莲灯的来历,所以才有此一问。”
州主大人见花韵如此耐心解释,已然消了气。她是被青华莲灯认可的,更借此突破到了地级,但那时祖父与父亲都已失踪了,她也就无从知晓如此秘辛。
“怎么还得要神兵接受?它不接受就不能取名字了吗?”林二蛋努力睁大眼睛来表示自己很惊讶。
对林二蛋花韵就没什么好气了:“你以为地级神兵是萝卜白菜呀?叫一声都不答应。地级神兵是有灵性的,若是没跟它商量好,给它取得名字它是不会承认的。”
“不承认咋了?我把萝卜叫成白菜也不耽误我吃它呀!”林二蛋胆子大了不少,敢跟花韵顶嘴了。
好在花韵也没理他,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地级神兵出世就会择主,认主后虽然能显露些许神异,但只有与其心意相通,才能让神兵发挥自己真正的威力。而与其心意相通的唯一法子,就是取名字。取一个让自己满意,让神兵也满意的名字。”
“至于那些自带名字的神兵,都是些傲气的家伙,在这世上只有三把,而我怀疑,你们家的青华莲灯就是其一。”
自家莲灯的威力州主大人当然知道,五州大地上可排前三,若莲灯名字是天生的,那就说明天生名字神兵要比自取名字的神兵威力要强得多。
“所以我提议,不易弟弟你可询问你两位师父,若是能得知这黑刀的来历,你势必能够为这黑刀取个好名字,说不定,它本来就有名字呢!”花韵笑眯眯看着洛不易,双手交错垫在下巴处。
洛不易重重的看了花韵一眼,没能从她眼里读懂什么,只得点头道:“知道了,姐姐。”
“还有你,凝儿。”花韵老板娘学着州主大人的叫法,说:“你也得好好的与神兵沟通一下,这双神兵不同寻常呢。”能影响天象气候的神兵,均是一等一的厉害,更重要的是晴雨城突遭大雪,不是什么好事。
华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州主大人赞同花韵的说法,却不动声色,可惜不是天生有名。
只是不知那洛不易的黑刀有何神异。
铜锅中的汤底刚好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呀!先吃肉片,听说肉片煮老了就不好吃了!”华凝拿起筷子在铜锅中翻找着肉片。
“有了!”先是夹了一片放在了自己碗里,眼珠转了转,又往洛不易碗里夹了一片,抬头注意到众人的眼光,尤其是自家姐姐那逐渐捏紧的手指,红着脸又给州主大人夹了一片,嘿嘿的傻笑了下。
州主大人放下了捏着酒杯的手,拿起筷子夹起肉片,从黑纱之下送入口中。不错,的确鲜美,尤其是在这寒冷之下,别有一番风味。
花韵老板娘为自己能省下一个酒杯而庆幸,招呼老张头坐在身边,老张头却摆了摆手。
华凝吃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眼角发现洛不易盯着自己似笑非笑,嗔怪道:“你也吃嘛!”
又给洛不易满上酒,劝道:“喝嘛!”
洛不易不禁莞尔,端起酒杯学着华凝一饮而尽,哪怕他酒量确实很差。
众人见状无奈一笑,倒酒的倒酒,吃菜的吃菜,唯有州主大人端着酒杯不知想些什么。
“吃嘛……喝嘛……”华凝清脆的声音回响在二楼。
晴雨城的居民们算是被大雪弄了个措手不及,好在城主大人体恤百姓,命城中守军军备处给城中贫困孤寡送去棉衣被褥,好安安稳稳渡过这大雪天。
说来这晴雨城也是十五年来头一次下雪,平日里不是晴天就是下雨,百姓们好不容易看到这雪,着实高兴,纷纷打着油纸伞,或是披着蓑衣,来往于街上观赏雪景。
福林楼在城中百姓眼里是座另类的酒楼,招牌歪歪扭扭不说,店门还时开时不开的,酒楼不是用来赚钱的?今儿逢着这十五年来的头场雪,也没见酒楼里的人上街上来,可连平日里总是围着卖布孙阿婆的孙女孙小红转悠的那个小眼睛也没露面,那就实在稀奇了。
这青州的雪景自是没有冰州那般传说中的鹅毛大雪,不过窸窸窣窣如柳絮轻扬也自有其韵味。
而在风雪中送别,这时显得是有些诗意的,比如“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比如“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古贤者们总是能让离别变得美妙一些,似乎这样,离愁便会淡一些。
已近傍晚,天色更是暗了下来,街上此时空无一人,如此天气,怕是已然回家吃饭去了。
“吱……”下了雪,木门难免会受些湿潮。
“嘭”,一声轻响,一把红色油纸伞撑了起来。
“主人您当下脚下。”红缨撑着伞,脸上带着酡红,晃晃悠悠的,努力想让自己站稳。
州主大人轻轻迈过门槛,怀里的小美人儿似是感到屋外的冷意,往州主大人身上贴了贴。
花韵与老张头跟到门外,将华凝的那双白色短剑递向州主大人,道:“真的要走?”
“嗯。”州主刚要腾手接住短剑,就见那双短剑自己旋了个身,落在华凝身上,被华凝紧紧抱住。
“哎呦!”
却是红缨脚下一滑,跌在了地上,伞被扔在一旁。
怎么能让主人淋雪!没等花韵上前拉她,自己赶紧起身,将伞重新撑起,只是脸更红了。
好在州主大人身上没落下哪怕一片雪花,似是雪花被风吹到了一旁,连华凝身上也干干净净。
“亲家你这一走,抱走了凝儿,你让我不易弟弟醒来怎么办?”花韵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她的不易弟弟只喝了区区五杯酒就不省人事了,等他醒来,人事已非,该何去何从?
华凝倒是比洛不易的酒量要好得多,可一连十几杯下去,终于也醉倒在桌上。
“他们还小,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是最好的选择。”她并不希望至亲的妹妹在感情上受到什么伤害,让他们认清自己的感情是非常有必要的。
“何况…”似乎是抬眸从门缝里看了眼二楼那个醉趴在桌子上的少年,道:“何况他修为太低,又有重宝在身,若遇危险他如何能保护自己?更遑论还有华凝?”
“怀璧其罪是吗?”花韵老板娘自是知道这个古时候的典故。
怀中的人儿又扭动了下身子,嘴里嘟嘟囔囔:“吃嘛…喝嘛…”
州主大人面纱下的眼神温柔了几分,缓缓说道:“我不反对他们在一起,但这世上总有人吃饱了撑的,华凝绝不能收到任何伤害。”
“亲家放心,咱不易弟弟岂是凡人?终会叫你大吃一惊的。”花韵老板娘竭力夸赞自己这新认的弟弟,那姿态,比城里最会撮合新人的刘媒婆还要认真几分。
州主大人不置可否,只是觉得那花韵应该不是信口开河之辈,她那信心满满的模样也给她的话增添了几分可靠。撇过头对红缨道:“抓住我的胳膊。”
红缨难以置信地将胳膊穿过州主大人的臂弯,我的天呐!太令人不敢相信了,回去后告诉其他婆婆们羡慕死她们!
花韵从背后接过老张头端在手上的酒坛,塞给红缨,道:“这是亲家你喝剩下的半坛十八酿,回去后若是想我了,可以喝两杯。”眨巴眨巴眼,递给州主大人一个娇媚的眼神。
州主大人暗暗咬起了牙,喝道:“走!”
只见一座青铜莲灯从州主大人的额头缓缓飘起,掀起黑色面纱,悬浮到了州主大人头顶,投下一道青色光华。
“呀!小姐的伞!”红缨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抓着州主大人的胳膊,那把红纸伞却被掉在了雪地上。
只是此时也顾不得了,因为青色光华下,她与州主大人的身影越变越淡,连州主大人怀中的华凝也是如此。
“三年内,让那臭小子来寻华凝!”州主大人撂下一句话,随着青光慢慢消失不见。
花韵拈起手帕感叹着刚刚的惊鸿一瞥,真是神仙一样的女子,可惜了。
地上落着一把红纸伞,风雪乍停,空中只留一句呓语:“吃嘛…喝嘛…洛不易…”
城中雪刚停,城外却是一片雪花都没下,依旧暑意中透着清凉。
回首望着那座不大的城市,贾含与商裳感慨万千,十五年的期待终于圆满,以后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只是两位弟弟,不能再请你们吃烧肉了!
两人向着西方赶去,步履坚定。
晴雨城中,灯光点点,如夜晚繁星,衬着雪意,如诗如画。
只是,有些东西终究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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